【朱朝阳/张东升】不是你
*张东升是他的奖杯
朱朝阳二十二岁,大学毕业,放弃本校保研直升的机会回宁市去当初中数学老师。
他爸死了好几年,后妈和妹妹也相继去世,财产继承按法律当然是给他这个顺位第一的继承人,因此朱朝阳年纪轻轻已经在宁市有了好几处房产,是年级组办公室单身女老师们的主要抛媚眼对象。
很多人说朱朝阳没有读研读博可惜了,他十三岁拿过全市奥数比赛冠军,本来应该在数学领域大放异彩,成为千禧年后第二个华罗庚。
但周春红说回家也挺好,事业编,稳定,还离家近。
确实离家近。
朱朝阳在下班前整理好桌上的卷子交给班长,计划着步行回家,顺路在附近买菜回去做饭,办公室的老师隔着一张桌子喊他:小朱,周末聚餐去不去。
不去啦。他说,女朋友从杭市过来,我回家做饭。
同事一阵哗然。
原来你早有对象了。他们起哄说,哪天带来见见。
朱朝阳笑了笑。异地,她比较忙,我们见的时间也不多,有机会一定介绍。
他走出去,把包夹在胳臂底下。宁市夏天的风和十几年前一样又潮又湿,朱朝阳路过生鲜超市,买了一把葱,一块姜,一把青菜和一只鸡,准备回家煲汤。
他走路的脚步很轻快,这条路街头已经全部翻新过了,路面又宽又阔,连锁的便利店货架上摆着包装精美的三明治和小蛋糕,奶茶店门口排着队,已经没人蹲在地上喝玻璃瓶汽水了。
走过一条街,拐进胡同。朱朝阳现在租的房子离单位很近,方便他上下班。
进小区时门卫和他打了个招呼,告诉他门禁卡要升级换代,改成刷脸了,叫他如果有家人常来,也去物业登记一下。
朱朝阳点头说好,提着东西上了电梯。在门口时他把东西换到一只手上,掏出钥匙打开门,屋里静悄悄的,乍看好像一个人也没有,但他换了拖鞋走进去,发现电视机静音开着,张东升倒在沙发上,脸贴着毯子睡得很沉。
猫叫了一声,从沙发背后蹿出来蹭朱朝阳的腿,喵呜喵呜地要吃饭。
张东升被吵醒了,挣扎两下睁开了眼睛,看见朱朝阳蹲在沙发前替他掖好毯子,于是看了眼时间。
我忘喂猫了。他说。
没事儿。朱朝阳说,冲他一笑露出牙齿。我来喂。
晚饭是香菇炖鸡和炒青菜。朱朝阳给张东升夹菜,叫他多吃点,张东升嗯了一句,筷子半天没动。
我想……他说,声音很轻。过两天是徐静的忌日,我想去给她烧点纸。
朱朝阳把鸡肉从骨头上剔下来,仍然放到他碗里。
吃饭。过了很久后他才说,吃完饭再说。
张东升没有吃饭。
椅子在地板上拖动是两声轻微的动静,张东升快四十了,连情绪也不会很激烈地发作。
他面相上老得并不明显,只是人很瘦,常常带着一种快死的疲倦。
朱朝阳看他站起来离开餐桌想回到沙发上去,心里那股火焰就重新燃烧起来,让他放下碗筷扑过去,把张东升死死摁在客厅水族箱的玻璃壁上。
“我对你不好吗?”他问,掐着张东升的脖子,“我给你吃,给你住,照顾你,你一点都不感激吗?”
一条红龙鱼缓缓摆着尾游过他们面前,张东升抠着朱朝阳的手,眼球翻白,喉咙里挤出咯咯的声音。
“你杀了我爸,我还为了你骗了我最好的朋友,我没有告发你。”
他松开手,张东升靠着水族箱慢慢地往下滑,最终跌坐在地板上,被朱朝阳搂进怀里。
今天上午有个孩子来问我奥数题。朱朝阳抱着张东升坐在地上说,初二,父母准备给他报暑假奥数班。小孩儿很聪明,会学数学。你记不记得和我说数学是一种思维,人生存下来需要依靠一种思维活着,数学就是思维,吃饭喝水睡觉都可以用数学的思维……杀人也是数学。
他笑了一声,伸手扯掉张东升的假发。
朱朝阳掐着张东升的脸让他抬起头来,杀人犯的皮肤很白,张东升没有钥匙,他几乎从不走出这栋房子。在那顶假发之下他看见一个毁了别人也毁了自我的男人,丑陋,怯懦,非常赤裸。张东升没什么值得他喜欢的,但他把张东升看作一个奖杯。这是他应该得到的,就和所有数学竞赛后摆在他书柜的奖杯一样,木制的底座上刻着朱朝阳人生到目前为止获取的所有成就——张东升也在那里,被削去了四肢和耳目,垂垂老矣地摆在架子上,刻着他迄今为止最惊心动魄的一个奖项。
“你别哭。”朱朝阳说,伸手擦掉了张东升脸上的眼泪。
他抱着自己的奖杯重新回到餐桌前,把碗筷摆好放在张东升面前。
过两天我带你去游泳好不好。他问。很漂亮的水库,没什么人,不会被看见。
我把你藏在后备箱里,这样警察也不会在路上监控摄像里拍到你。
你不会游泳?
那我可以教你。
我十八岁就能横跨滨江了,张东升,你知不知道为什么。
别哭了。张东升。我不会杀你的。
你也别想离开我。
朱朝阳重新捡起自己的筷子,他继续处理嵌在鸡肉纤维里的碎骨头,把它们一一挑出去。
我不会杀你的。他重复了一遍,我不是你。
我又不是你。